专访 | 西川:从写诗中感受精神的生长
著名诗人西川参加北京诗会
著名评论家张清华曾评论西川是一位“令人生畏、难以把握的诗人”,对此,西川从写作者的角度解释说:“我有时候会觉得我自己是自己的陌生人。人通过写作、文学、艺术创作,不断探索,就会不断呈现出一个新的自我,惊讶于自己的潜力和创造性。”
6月18日,西川出现在“中国诗歌网成立两周年座谈会暨国际诗酒文化大会北京诗会”上,泸州老窖对本次活动予以大力支持。活动现场来了超过一百名诗人,他们中有像谢冕、郑伯农这样年逾八十的诗坛前辈,有吉狄马加、王家新、欧阳江河这样的当代诗人,还有几十位年轻的诗坛“小字辈”。“如果大家都读诗、写诗,大家都是兄弟姐妹,只要我们动笔,我们就进入到这样一个大家庭里,这是一个很好的活动。”西川说。
古代的诗
自诗歌诞生之初 每位诗人都是抒情的主体
在北京诗会上,西川与叶延滨、欧阳江河、唐晓渡、西渡等诗人共同上台,就“诗人传承发展传统文化的历史使命”、“新媒体时代下的诗歌创作”、“现代新诗与旧体诗的双向影响”等话题展开了对谈。西川认为,中国古代文化在世界范围内都是非常独特的。中国学问、学术、思想的源头,是从乱世中来的,它影响到我们怎么看待世界、对这个世界。
在接受专访时西川还透露,他对中国古典文化中的很多门类都很感兴趣,不只是诗歌,还包括绘画、哲学等,在他看来,所谓“古典”绝不仅仅是诗歌,它的范围非常广阔,涵盖了古时人们生活的各个侧面,也在深刻影响着现代人。比如,中国古典诗歌自诞生之初就带有独特的抒情特征,从诗经到楚辞唐诗宋词,几乎全是抒情诗,每位诗人都是抒情的主体,用诗歌来表达自己,或者为一帮人代言。这一特性影响到现代人的文化审美和对古典诗歌的评判标准,但以诗歌为切口深入到古代人文化、生活的各个领域去研究,又可能会有令人吃惊的发现。
“每个时代的诗人,都有自己生活的‘当代’,就像今天的诗人要处理我们的当代生活一样,古代的诗人也要处理他们的当代生活,这里面就有一个结构性的关注点:每个时代的诗人和各自的当代是什么关系?”西川说,“当我们试图解读古代诗人的生活和他们写作之间的关系时,从这个角度,我们可以把诗歌整个打通。而这个角度是我们很少讨论到的。”
直到今天,中国的现代文明早已与世界同步,但在外国人眼中,“中国文化”仍然是指中国古典文化,并且这种文化是非常令人钦佩的。在古代,每一位诗人走完自己的“当代”后留下来的作品,经过大浪淘沙,最终由精品汇集成了今天我们眼中的古典文化。同样的,在当代中国,我们要使自己觉得自己是中国文化的一部分,绝不仅仅是身为中国人、能读写中文这么简单。“只有在了解了中国文化、同时也了解了世界文化之后,在这个前提下,你才能说你是一个真正的中国人。”西川说。
现代的诗
中国当代读者与诗人 知识构成区别巨大
在中国文化数千年的进程中,诗歌精神一直闪耀光芒。从古体诗到新诗,文字的应用方式有了本质的区别,新诗固然从古体诗中继承了很多东西,但二者使用的语言、审美方式、表达方式,都有非常深刻的不同。
作为古体诗的研读者和新诗的写作者,西川对于二者的关系有着自己的看法:“不同的语言就是不同的节奏,人用不同的节奏说话,就意味着他用不同的方式来理解世界。古代诗人用五言、七言或者四六骈文的节奏来理解世界,我们今天用白话、现代汉语,所以我们和古代诗人面对的并不完全是同一个世界。语言上的不同,会导致审美方式的不同、关注的问题也不同。”
其实,诗歌并不是从古体诗一下子就进入了当代诗歌的这种状态,在过去一百年间,中国的读者见识到了胡适、徐志摩那一代诗人的作品,比如“醉过才知酒浓,爱过才知情重”,比如“轻轻的我走了,正如我轻轻的来”,到后来的大跃进时期或文革时期,很多民间诗歌作品流传很广,另外还有很多人对欧洲浪漫主义的代表诗人如雪莱、拜伦、普希金等略有了解,再加上古诗中比较浅显的那部分,比如“床前明月光,疑是地上霜”、“欲穷千里目,更上一层楼”等,这些就构成了中国很多读者关于诗歌的知识构成。在西川看来,这种知识构成以及由此培养出来的审美情趣,造成了中国当代读者与当代诗人之间的巨大差距。
“好的诗人,就是真正有创造力的诗人,能够给语言、文化带来新东西的人。优秀诗人的才华能让人一眼就看出来,这样的人也不可能满足于五四运动中的浪漫主义变种、民间诗歌作品或欧洲的浪漫主义这种知识状态。”西川说,“所以,为什么有的诗人那么受读者欢迎,但是真正优秀的诗人却会对他们不屑一顾?这就涉及到中国诗歌读者与诗人在诗歌知识构成上的巨大区别。”
我的诗
所谓“第三代诗人” 是不讲理的命名
在现在的文学类教科书中,西川被列入“第三代诗人”。西川表示,这一说法最早出现在上世纪80年代上半期,当时北岛被算作第二代诗人,按年龄划分,在他以前的都算第一代,而西川就算第三代了。“这是一个不讲理的命名,但是很像诗人的命名,所以很有意思。”西川说,相较于同龄诗人追求的反文化、白描生活、反对崇高等作品风格,自己算不上“第三代”的主体。
“我自己的写作抱负,不完全是‘第三代’的概念能够概括的。我跟‘第三代’在写作观念上有很大的不同。”西川说,“当别人要反文化的时候,我可能要打开文化看看里面是什么,我要深入到里面去;当别人要反语言的时候,我要继续挖掘语言的可能性;最大的不同就是当人们想把诗歌和生活建立关系时,我觉得诗歌不仅仅要和当下的日常生活建立关系,也需要跟过去、未来建立关系。诗歌写作,实际上跟整个文明都有关系。”
“诗人生在中国简直太不幸了。”西川曾常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,但现在他表示要“修正一下”。“诗人在中国也有幸运的一面,我们面临这样一个巨大的历史转折时期,这个时代为诗人提供了很多的可能性和素材,因此一些外国的作家朋友们都很羡慕中国人。现在全世界信息共通,我只想做一个体面的中国人,有我独立的精神领域,在世界诗人面前,不那么丢人现眼。”西川说,“我有一本书的名字叫《大河拐大弯》,现在的时代正好就在经历大河拐弯,一定会有很多问题,但都是这个大河拐大弯过程中的一步。”
通过诗歌创作 感受精神层面生长的乐趣
其实,到了西川创作的时代,已经有很多诗人专注于写诗,但西川却只让自己做“50%的诗人”,除了写诗外,他还做翻译、理论研究,甚至绘画。因为曾长期在中央美术学院教书,西川一直跟中国当代美术界、视觉艺术有着密切关系,这也是他区别于当代中国几乎所有诗人的地方。
西川表示,当代艺术的实验精神对他有特别的意义。“我觉得我自己是一个艺术家类的诗人,虽然我一直都在学校工作,可是我对于非主流的、亚文化的,比如反叛精神、摇滚等等都有兴趣。我自己是受到世界当代艺术的影响,当代艺术里面很多试验的观念,比如视觉艺术领域里的各种观念、试验,充满了活力和探索精神。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来呈现视觉艺术,比如大地艺术、方案艺术、表演艺术、行为艺术、声音艺术……这些东西对我会形成刺激和影响,所以别人有的时候读不懂我的东西,就会像张清华老师说的,我是一个难以把握、令人生畏的诗人”。西川说。
也许正是因为有诗歌以外的文化、艺术生活让西川“分心”,并使他的眼界开阔,他才能始终保持对诗歌的敬畏和好奇,以及用诗歌探索世界的热情,写诗三四十年了,他不但不知疲倦,还仍然能够找到诗歌创作的快乐。
“连李白那么张扬的人,在年轻时也写过:不敢高声语,恐惊天上人。不论我有多少成就,在我内心深处,总觉得有个未知的东西,无论我如何努力靠近它,他都还是会走远,永远和我保持一段距离,这使我充分地了解到,我是一个有限的人。”西川说,“我经常感觉到自己如在无人之境,因为我思考的很多问题别人不想,我正在走的路别人看不见,我不断要面对新的问题,想克服它就只能继续往前走,这就是诗歌给我带来的快乐。虽然到了我这个年龄,身体已经不再生长了,但诗歌创作能让我在精神层面感受到生长的乐趣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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